叛逆。自由攝影展系列座談
黃子明訪談紀錄
日期:2012年4月19日星期二下午
地點:鄭南榕紀念館
採訪:曹欽榮
文字轉稿:志工何俊霖、朱恩成、高微惠
整理/定稿:高微惠、曹欽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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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六),13:00,攝影師聯合分享座談會[解嚴25週年-媒體攝影的改變]請按此了解與報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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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子明簡介>
1960年生於台南仁德,1982年畢業於國立藝專,1984年退伍後從事美術設計工作,隔年轉任哈佛企管顧問公司「突破管理」雜誌專任攝影,直到1988年報禁開放,進入自立報系,擔任早晚報攝影記者;同年中時晚報成立,入中時報系任攝影記者迄今。現任中國時報攝影中心主任。黃子明擔任新聞攝影記者逾十年,曾經歷解嚴前後台灣重大政經文化社會運動等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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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 1987年519當天你很早就去拍照了嗎?
黃: 我一早十點多左右,剛剛開始集結的時候就去了。現在這邊展出相片是剛開
始集結,人群還稀稀落落的時候拍的。這在國父紀念館、仁愛路上、忠孝東
路、光復國小附近。那天是要上班上課的日子,上班族都被擋住了。
曹: 從你的這些相片中可以看出你想拍攝(表達)的東西和別人不太一樣?你當時有什麼心理準備,還是感受?是你自己想拍,還是因為工作?
黃: 519應該對我來說是蠻有意義的一個事件,因為這是我第一次跑大型的群眾運動。那時候剛開始有在關注一些社會運動的事情,因為我知道這個事件,所以我就自己跑去拍了,並不是工作上的目的。我原本都是跑財經新聞,在「財經新聞」雜誌。那類雜誌都是在幫企業界化妝,題目主要都是談一些比較專業的,像是企管啦、市場調查、還是行銷的議題,所以拍那一類主題拍久了就很厭煩了。所以當時我知道這個(社會運動)議題時我就自己跑去,這是在進入報社前的事。
因為當時我還沒有在媒體、還沒有真正在報社工作,所以對於一些議題瞭解的程度說實在的沒有那麼深入。但是第一次接觸到那麼大陣仗的憲警,還有抗議群眾那種激情,所以感覺很刺激,那時候的感覺,純粹就是感覺很刺激,也是因為這樣讓我開始覺得跑這類新聞蠻好玩的,比我們先前跑的財經題材感覺更加有趣。
曹: 那時候你自己去拍攝有遭遇到身份上的麻煩嗎?
黃: 還好啦,因為那時候有封鎖嘛。管制相對比較鬆散,當時的媒體沒有像現在這麼多,人也比較少。
曹: 所以是不是因為這樣,之後你才進入報社?
黃: 我是在報禁解除隔年的1988年一月進入「自立」,但在「自立」做沒兩個月,「中時」那邊就有人找我。在自立時適逢蔣經國去世。一月十三日去世的嘛!!而我從一月十三日起就在忠烈祠守靈。我們是排班的,當然同時還要應付其他的採訪!
曹: 你身為一個攝影工作者,你的眼光已經比別人更為敏銳,你對於蔣經國去世是否有特別的感受?
黃: 你說的是蔣經國去世這件事嗎?當然,那時候我們看到的,所感受到的一定和群眾不同,常會感覺為什麼群眾的反應會是那麼如喪考妣?因為我們在工作的現場還是要儘量保持冷靜,不要讓自己的情緒太過受到影響。我那時候在忠烈祠去觀察一些黨政的結構啦,以及人事的一些互動方面。當然,我想當時的政治氛圍與現在不同,當時基本上雖然已經解嚴了,但是還是蠻緊張的。軍警人員蠻多的,可能因為那個現場佈置得很肅穆且在那種氛圍底下大家都感覺很沉重,大家在那邊情緒就很容易受到感染。
曹: 大家覺得不知道要怎麼活下去?台灣要何去何從?
除了蔣經國去世事件外,你還有什麼比較有印象的?
黃: 在這個過程中,也是那時候開始跑立法院。立法院一天到晚在打架,因為我們在自立一天要截稿三次,十點半、十一點半、十二點半各一次,發稿效率很高,所以我們都要自己洗照片。在暗房洗片時,彼此間就會通知,立法院打起來了,就常常把照片一丟,衝過去立法院…,常常都這樣。
曹: 那時候洗照片的方式很麻煩吧?不像現在。
黃: 那時候我在自立作業的時候,我覺得被訓練相當的好。因為報社發稿的節奏相當的快,你一定作業要很有效率,包括要怎麼洗最快,所以當時我們可以訓練到從洗片到照片成品只要十分鐘內就可以完成。那時候我們都用HC110(一種顯影劑,柯達的KODAK快速顯影)那種濃縮的,它的濃度較高,然後洗完了用定影與漂白。其實他們很多定影都不夠,造成後來有很多底片如果沒有再重新處理,很快就會損壞,這些都有影響,但是那時候晚報沒辦法,晚報就是這樣嘛。
曹: 回過頭來,你可以說說這些519的照片有哪些特別的地方?因為我看你所拍的照片都有一些人與現場環境的張力,或者是因為人的行為引起你的興趣?
黃: 當時的我畢竟還不是在報社裡頭工作,所以我所取景的角度與報社記者他們習慣性的角度會有所不同,可以說是我對一些影像取捨的考慮會因此有所不同。以前我的工作比較偏重一些生活財經方面的議題,所以你可以看出我的取景有比較往周邊、往一般人的生活影響面的角度,不過主要是我也沒有等到活動的最後,我還有其他的工作,後來我就先離開了,所以影像只有活動前半段的部分而沒有後半段比較正式的造勢活動的部分。
曹: 你可以針對你拍的照片做一個你認為值得跟觀眾描述的故事場景嗎?
黃: 其實我印象中當時社會上對這些政治性的抗爭還不多,一般人對這種場面會感到新鮮與好奇。所以當時我印象很深刻的是我參加活動時,發現有很多人不是參加群眾運動的而是去看熱鬧、好奇的。
當時台灣政治性的抗爭很少,那一場(1987年519)算是台北市區裡頭,而它整個封鎖的範圍及憲警動員的人力那麼多,所以其實蠻受到注目的,至少我在現場所看到的,那種感受是很深刻的,就是一般人對這類活動的好奇程度蠻深的。
曹: 這一張很經典,這一張甚至那個人還在,在台中,你是如何捕捉到這個鏡頭?
黃: 那個人在現場算是最激動的,大部分的人都是坐著的而他是刻意站起來,所以很自然的就引起我的關注;在現場我認為他是蠻有肢體語言的。當時整個國父紀念館週邊,反正只要可以站人的地方都有人爬上去。像是那個燈座、還有一些平台都坐得滿滿的。那時候除了這個廣場之外還有一些可以站立的、坐的位置,群眾都站上去了,所以我都拍攝了這些類型的畫面。
曹: 啊!你這些照片中個別的人,無論是小朋友讀書上課、拿雨傘走在路上或是夫妻…?
黃: 雖然當時忠孝東路還不算是很繁榮,但是還算一個相當重要的交通動脈,當時整條道路封閉,第一次看到忠孝東路那種淨空的感覺,所以我才會有幾張照片要表現那種情境。
曹: 當你現在再回過頭來看你這些以前所拍攝的照片,你有感覺到從照片中能夠提供給觀眾瞭解什麼嗎?
黃: 當然對我們來說,能夠參與這種在台灣政治體制改革的一個重大過程,對我的工作上來講是蠻有意義的事情。
曹: 5119這件事對你有沒有什麼衝擊?當時?
黃: 應該是衝擊很大!是第一次…以往我們對這些政治議題基本上,以前讀書嘛,你也知道那時候的孩子。我們當時讀書,幾乎不會接觸到這類的議題,一直到當兵才開始接觸到一些政治性議題。在部隊裡,莒光日會進行一些美麗島事件的宣導,所以那時候才慢慢有一些政治意識,不過畢竟沒有實際去接觸到新聞事件的現場。
曹: 你本來是學什麼科系的?怎麼會走入攝影這條路?
黃: 我那時候做一些外銷禮品的設計。我會進入攝影這一行其實也是陰錯陽差…。我的同學OOO那時要出國唸書,他原本在剛剛要創刊的突破雜誌社兼職,因此要求我去幫他代班一個月,後來我就因為這樣留下來了。但是同時我還有兼差做一些設計的工作,包括會場佈置…等。
曹: 所以出社會後的專業工作是攝影相關…
黃: 是讀國立藝專廣播電視系的,是想考美術科系,但卻考到了廣電。但因此在
讀書時有學過攝影。
曹: 這個部分的訓練對於你的攝影工作應該有所助益吧?你覺得最大的幫助是什麼?
黃: 當然了,我們在一些基本的美學概念上會佔有一些優勢,所以當時我做設計後再轉換來做攝影比較不會有所謂的陣痛期。而且我們在學校內也有學過攝影,我也有自己去中央印製廠和一些老師學習暗房,所以當時包括沖洗幻燈片我都會。當時我剛開始學習暗房,我們還是用藥粉的配方XXX、XXX,用那些藥粉下去調配,根據你所需的特性,例如粒子要比較細緻還是比較粗糙,要什麼效果自己去調整配方。主要的配方都還有印象。
曹: 你是否認為當時也是台灣攝影蓬勃發展,尤其是新聞報導攝影的一個起步階段?
黃: 對對對,起步階段。而且當時我的印象是我們要找一本攝影方面的書都找不到。尤其是有關這類記實報導的新聞攝影書幾乎都沒有,是等到後來閻凱毅出版了一套三本的書,國內才真正比較有系統的出版這類的書,當時是時報出版的。
曹: 我們現在所看到的所有攝影從業人員絕大多數不太可能是學習攝影出身的,所以當時在線上,大家都是透過何種方式互相切磋交流的?
黃: 我們早期幾乎都沒有,國內根本就沒有攝影教育啊。我們都是透過同業間定期的聚會來交流。當時國內的攝影工作才剛開始受到一點重視,但是從事於專業媒體雜誌工作的人士人數還是非常少。當時大概一個月聚會一次,播放一些大家工作上拍攝的或是自己有興趣拍攝的一些東西。以教案性的方式呈現,當時都是用摸索的。
曹: 你自己所拍的這些照片曾經在別的地方出現過嗎?用什麼方式出現過嗎?
黃: 大部分因為當時我不是工作上拍的,所以大部分的照片都沒有發表。我當時看這東西,我覺得看自己拍攝的在處理的技巧不成熟。像是一些重點的掌握,譬如說在我的照片中可能因為我對一些反對運動主要的領導人都不熟,所以這個部分幾乎沒有著墨,我印象中好像只有拍到謝長廷,那是我事後在看底片的時候才發現的。
曹: 你是說1987年519嗎?所以這張好像也沒有在這次的展覽中展出吧!
黃: 我印象中是這一場我有拍到謝長廷,其他的就沒有特別注意了,這個部分也就是在新聞事件中的一些核心人物,這個部分我並沒有做重點處理,主要是因為我不是全程參與,所以我能夠拍攝的就是這些。此外還包括我們對一些事件的議題說起來並不瞭解,是後來在媒體工作後才慢慢接觸,其實攝影的工作不單純是一個拍照的記錄,攝影。
曹: 如果現在要問你賦予照片什麼樣的意義?
黃: 這些照片嗎?我可能…因為我自己當時的想法,我可能感覺當時我拍攝五一九的時候,我比較是站在群眾運動的角度,你看我拍攝的,我都比較沒有直接切到那些政治參與、那種領導人的部分、那些主軸…。
曹: 當時你都用什麼設備?鏡頭呢?我看你有一些都是用長鏡頭?
黃: 我當時用的是最簡單的FM,Nikon的FM,鏡頭我用兩到三支,但是當時我們的鏡頭都不長,我印象當時好像最長的是135mm的,因為我當時拍攝雜誌內容基本上都不需要太長的鏡頭。
曹: 當時的設備都是自己買的嗎?
黃: 對啊!!都是自己買的,那是我讀書的時候去工讀賺的。我當時買我第一套的相機是NikonFM。那臺我收藏起來了,那一臺還堪用喔。有同業曾經要跟我買,當時那臺機器底下都已經磨到銅的部分亮晶晶的了,那一臺陪伴我渡過很重要的成長的過程。
曹: 所以那一臺是否是你用來拍攝這些大型活動?
黃: 我那一臺相機所拍攝的第一個畫面,就是板橋林家花園大厝拆除,當時我剛開始學攝影,我剛好當時工讀嘛,去發傳單、搬家具、畫外銷的衣服。我讀書的時候,當時我買的第一組相機只有一個鏡頭而已,剛好那裡在拆除房屋,我就跑去拍照,那是我那臺相機第一個記錄的畫面。
曹: 後來板橋林家就拆除了嘛?
黃: 對啊,它後來就拆除了,蓋了一棟綜合商業大樓在旁邊。
曹: 所以(現在)、後來有人要求板橋林家應該要稍微整理一下,我也有印象,大約三十多年前曾去到那裡,不記得有別的建築,但是當時也沒有相機…?
黃: 對啊,當時我還記得它拆除後的木雕…其實很精緻,當時我印象有一篇報導提到有學生去盜取,就是拆除下來的東西…。當時文物保護的觀念比較薄弱,有些工人拆下來就沒人管了,當時我是沒去搬,但我們學校內的雕塑科的同學,有去偷撿這些雕刻。
曹: 從1987年519第一場,還有228、407…你有第二場、第三場的連鎖關係嗎?
黃: 沒有啦,因為我後來88年一月就開始進入報社工作了,就是當時的自立。自立最重視的就是這一類政治新聞,所以那時候包括立法院,還有一些社會運動,就幾乎每天都在接觸,忙得暈頭轉向的。
曹: 所以那些底片都還在嗎?
黃: 都還在,我的底片都還在,但是當時所拍的,現在就是一直在整理、在掃描,每張照片都在處理,尤其是早期的照片,底片都刮傷了,因為作業時間趕所以很多底片都刮傷,現在要修復那些,修一張照片要修很久耶。刮傷有的很嚴重,還好當時我有個習慣,我的底片在先應付發稿後,我會自己再做二次定影,然後水洗…所以我有一部分的照片,當然也有一部分忽略了沒做到,但我大多數後來都有再重新進行水洗、定影、水洗,所以那些底片的狀況都還OK。
曹: 你還會不會再繼續用底片拍照?什麼情況下會用底片拍照?
黃: 會啊,我還有在拍!現在還會啊。但是現在底片愈來愈少了,我自己拍阿嬤(慰安婦),我也都是用底片拍攝的。底片拍攝會有一種古典、傳統的本質。那是一種數位相機很難取代的感覺,尤其是在處理底片的過程,從一個膠卷把它沖洗出來,看它在顯影盒中慢慢影像浮現的感覺,那個過程是無可替代的。
曹: 最終結果呢?你的感覺呢?
黃: 最終結果我感覺是不同啦,假如你是用XX相紙去洗,你看它是已經經過歷史的驗證。你看一百多年的照片留到今日,它可以保留。相較於現在數位輸出的,還不知道耶!?可能過一、兩年,它的那個電子就會褪色,當然現在數位輸出也號稱有所謂百年相紙,它可以顯現一些很好的層次與質感,但是我還是覺得它缺乏在沖印過程中自己直接參與的感覺。
曹: 小時候對二二八有概念嗎?
黃: 小時候對這些事件沒有什麼概念,因為小孩嘛,怎麼會知道什麼叫做二二八。是聽阿公與朋友談話中曾經講到二二八事件這樣,但是那時候完全沒有概念,當時讀書一定不會讀過二二八。一直到出社會開始工作後才開始真正接觸到什麼是二二八事件,透過一些文獻、記錄,媒體也有披露,所以我才開始瞭解。
曹: 所以你在拍攝二二八的時候,你是在自立晚報嗎?當時有什麼特別的感受嗎?
黃: 我記得這場(1988年),龍山寺這場是我和謝三泰去拍攝的。我們那時候還去艋舺教會那邊,當天有一個聯合音樂會追思會。這是算我真正親自參與二二八紀念的第一場。
曹: 有些什麼可以特別分享的嗎?
黃: 嗯!!當時已經解嚴,二二八這個議題也可以公開討論了。這之前我們對彭孟緝、陳儀這些人也是開始由媒體報導才知道這些人的過去如何!!對二二八事件的輪廓就慢慢的比較清楚了。所以應該是88年這一年,我開始自己去參與了二二八的追思會後,才真正去瞭解二二八事件的背景,它的緣由。
曹: 這些參與,像是祭拜、用道具來做紀念活動,其他有沒有比較特別的,讓你覺得這樣的紀念是很好的方式!?因為第一年(1987年)幾乎都是街頭遊行,還有演講!?
黃: 對、對…當時當然因為看到很多情緒性的發洩的東西,例如說用X像大家在那裡燃燒啦、踐踏啦…,就是都是這一些情緒性發洩的展現,這方面的感覺印象比較深刻。但是大家開始就是說會提到一些相關的,對於這個事件一些反省的角度,會談到包括說這些平反啦,追求一些政治的平反啦!!
曹: 你八八年拍攝的時候,當時的憲警多嗎?
黃: 嗯,比較少,我印象中好像很少。
曹: 與前一年的變化差很多喔!?
黃: 對啊,我覺得因為當時幾乎都可以公開了,所以基本上在這些現場,印象中好像都沒有什麼憲警。而且當時除了說,我剛才說過的有一些比較情緒性發洩的活動之外,基本上相當平和啊,所以根本也沒什麼感覺到那種肅殺的氛圍,都沒有。大家對這種活動也會用比較平靜、比較沉痛的心情去看待,所以基本上比較不會那麼激情,我是這樣感覺。
曹: 你有沒有感覺到那幾張,你先說(你自己拍的),哪幾張值得特別描述一下的?你當時只有拍台北嗎?沒有其他地區?
黃: 這裡面…沒有。因為當時我的工作都在台北,我也忘記這是在哪?照片在這裡面到底哪幾張是我拍的,在哪裡拍攝的,有的因為這些照片的畫面都很類似,所以我也忘記了。
曹: 會覺得很不好拍攝嗎?
黃: 不會耶,我記得我都還站上臺上,也沒有人在管。
曹: 那算是在臺上拍的喔?
黃: 對啊,台上還有它的後台那邊,我們當時都有上去,還有他們唱歌的那個舞台…。
曹: 那都是八八年的嗎?
黃: 那都是八八年,還有陳永興捧一個箱子在那裡募款。
曹: 那是演講的場合嗎?
黃: 對啊,就是在這個場合,他結束後在底下募款,這些我們當初都有拍攝,但是這一張是不是我拍的,說實在的我現在忘記了,因為可能當時很多人在那邊,大概拍的角度都差不多,可能有一點點差距,這些都還很有印象的。(可能有一點差距,但是那個場景都一樣,這些都還有印象。
曹: 剛剛我們說到519,現在看到228,其實是不太一樣的事情,你覺得這些照片表現上會有什麼差別嗎?
黃: 二二八喔!?二二八平反運動在第一年的時候我沒有參與,我是到八八年,這一年開始我才參與…,二二八那一場活動中,包括他們的一些家屬都有出來,他們在現場描述一些他們自己親身的經歷。
曹: 八八年?你記得有誰嗎?
黃: 有誰喔?有一個姓郭的,叫郭什麼的…
曹: 宜蘭郭章垣的女兒-郭勝華,她是在美國耶!?她一定是刻意回來的?
黃: 我忘記了,反正我只記得有一個姓郭的。
曹: 女性嗎?
黃: 對,女性(查某耶)。她當然有描述,有說到一些她當時的家族所面臨的那些經歷,就是有聽一些當事人的家屬去描述的經歷。
曹: 對於當事人的這些描述,你印象比較深刻的是?
黃: 當時都只是聽一聽,因為我還在拍照,所以也沒聽得那麼仔細…但是有聽到幾個有在描述的。啊所以當時剛剛開始…包括像陳永興、李勝雄他們開始在推動這個運動,所以我開始從這一場起,大概幾乎後續好幾年的二二八活動,我印象中大部分都有去做記錄。
曹: 不一定是報社指派的嗎?
黃: 對,不一定是我工作上的。所以這個部分我後來我自己也有整理一些比較完整的影像,包括李登輝代表政府道歉的影像。
曹: 所以我們現在如果要編輯圖文書,可能不是只有這三年而已,可能連後面的部分也要稍微整理,這個部分可能要再拜託您。這些照片你現在如何看待,不管是誰拍攝的,它們(照片)的價值在哪裡?
黃: 這些像片喔!?因為基本上,現在我們大概不會看到這一類還在街頭表達訴求的場合,現在的二二八大概都是在到紀念日當天以儀式性的活動而已,這當然後面還有很多工作要做,我是感覺還有工作要進行,包括政府、人民…還有一些改革要做,我是覺得說這些東西(照片)如果可以給我們後代的人可以看到過去這個事件,從開始被壓抑、被隱藏到後來大家可以公開談論、去推動平反及一些對當事人的補償,這方面的工作其實…,讓我們以後的人知道這個過程,我覺得這些影像有歷史價值。
曹: 你說你拍攝了這麼多年的二二八,你有整理過,整理過後是否有發現什麼?你覺得可以提供給現代人瞭解二二八?你那些照片中,是否有些照片你覺得特別明顯,有這樣的作用?你剛剛所講的特別的意義!!
黃: 因為其實我拍攝的照片不只有二二八平反運動(街頭的部分),包括當時李登輝、包括XXX那時候的二二八委員會,包括籌備建碑,有很多場我也都有參與,所以從這個過程中,我是說這些東西(照片),你把它們拼湊起來,我們才能看到整個當時一些包括政府對這個事件的處置,當然當時還是有很多爭議,像是大家認為二二八有一些歷史資料還沒有真正公開,一些當時的資料還沒有公開,還有這個事件從民間開始去推動這個訴求,到最後政府怎麼去處置的過程,當然這些影像無法代表整個事件的全貌,但至少在這個過程我們還是記錄了一些比較重要的時刻。尤其當時我已經開始在媒體工作了,我也無法同時去記錄到整個台灣對這個事件的全貌。
曹: 你一九八八年幾月的時候去中時?是差不多二二八攝影完嗎?
黃: 差不多二月,我記得是二月。
曹: 咦!!二月,那年二二八,當時不是在自立嗎?
黃: 當時…
曹: 二二八是二月的最後一天了啊?
黃: 當時我好像過去中時了,好像去中時了。
曹: 所以過去中晚以後就一直在中時系統了嗎?
黃: 但是當時我跟你說過的,我有很多不是因為我工作上被指派的。
曹: 所以幾乎每年都有嘛!?
黃: 當時幾乎每年都有,只要二二八有活動。
曹: 九五年紀念碑落成,你拍攝李登輝道歉,後來你有再拍攝嘛?九六、九七?
黃: 有啊!!我記得我有拍攝到陳水扁當選總統,他去主持二二八紀念,中樞追思活動,他主持的紀念會,我都還有去。因為我當時其實我已經不是在第一線在跑新聞了。
曹: 你自己故意跑去拍攝的?
黃: 對啊!!我還自己跑去拍攝的。所以當時我有很多場,合其實我不是因為工作上的場合,當然也有一些是,例如李登輝道歉當天,那一天我有拍攝到。
曹: 那些都是歷史的鏡頭,如果要這樣說的話…?
黃: 對啊,所以我的意思是我拍攝的部分,包括紀念碑落成,包括碑文的爭議還有政府的道歉…這個過程,包括二二八委員會成立開會討論,我自己接觸的二二八的部分,我應該印象我記得我所拍攝的面向是比較多元的。
曹: 所以這個部份很重要,現在尤其鄭南榕基金會也好,尤其是二二八紀念館應該要像你所說的,從頭到尾的影像的紀錄的展覽。這樣子透過影像,觀眾比較能夠容易去了解平反以後的變化。
黃: 我印象中好像228五十周年的時候,在後火車站圓環那邊有活動。
曹: 那時候你也有拍攝嘛!?
黃: 對啊。
曹: 那一次好像摔死一個人?是不是?
黃: 我不記得了,有的細節我也不記得了。
曹: 一九九七年也是二二八紀念館開館。
黃: 反正就是圓環那邊啦,當年我記得是228五十周年嘛!!那時候我都有拍攝,不是因為工作上被指派的。
曹: 我記得那一年還有夜間遊行!?因為那時候我在228紀念館佈置展覽…。
黃: 對,夜間,夜間,當時還有拿火把,還有演出一些行動劇,劇場的人。
曹: 好像就是那一年有摔死一個人,你應該記得吧!?他們爬的很高…
黃: 你說的是在圓環那邊嘛!?
曹: 我記得應該是在那一晚吧?我記得是二十七日晚上,因為當天我在二二八紀念館,幫它們做最後的開館準備,啊遊行隊伍也來到公園路…。
黃: 我跟你說我一些細節都忘記了,現在的記性不好了…。
曹: 這個部分你都有整理了嗎?二二八的這個部分,這樣子一路下來!?
黃: 有一部分有整理啦!!但是數量很大,我也沒有全部整理好,但是重要的部分我大概都有整理出來。
曹: 所以針對二二八的部分,可能要有延續性的照片,而不是像是五一九!?
黃: 二二八我是從八八年第一次開始接觸,所以後來我算是就有比較稍微有深入去關注,所以我就有比較完整的去做一些紀錄,當然我個人的興趣還是相當有限,因為你看我們整個台灣的(社會)運動那麼多,包括你看嘉義、南部的一些…我也不可能去參與。當時我還在線上工作嘛,你很難全面去參與,但是至少在中央的這個部分,我們參與應該算是必較完整的。
曹: 你有在這個過程中去知道鄭南榕這個人嗎?
黃: 鄭南榕喔!?有啊!!我當時就是因為開始跑新聞,民進黨的那個…那個時候在台中吧,台中那一場,那一場我有去…
曹: 什麼活動!?
黃: 就是民進黨的全代會啊。(可以查雜誌,應該都有紀錄)
曹: 現在是想知道你如何認識鄭南榕這個人?
黃: 我就是在那邊(台中全代會),我第一次看到他,我記得我當時好像還在自立。
曹: 但是他好像沒有加入民進黨耶!?還是他當時也是去採訪!?
黃: 他是不是去報導我就不知道了,他是不是黨員我也不知道,當時我不知道,我印象中第一次是在那裡看到他,我後來第二次拍攝到他的時候,他就躺在這裡了。
曹: 第二次拍的時候就是在這裡了嗎?
黃: 嘿,我第二次拍攝到他,那時候是在四月七日那天嘛!!那一天我也是一早就進來了,很早接到消息後就來了…。
曹: 你那時後是怎麼樣來拍攝Nylon的?
黃: 我們早上接到消息,說他自焚,現場自焚,我記得是我們一個跑社會組新聞的攝影師胡芳民,他最早來的。因為他是負責跑一一九新聞,他那時候比較早來,我也是很早就來了。我還有上來上面,我記得我上來的時候剛好盧修一有過來。有一些支持者也來到這裡。
曹: 這個部分好像很少人拍攝到?你可以更加具體描述現場以及你抵達時候的狀況嗎?
黃: 我們到的時候,整個門都被燒得黑漆漆的。
曹: 樓下呢? 你們抵達的時候,當時樓下巷子的情形是怎樣?
黃: 樓下當時已經有一些人在那邊,我們是媒體人員,但是我記得能上樓來的沒有幾個人。
曹: 那個時候上來是否有困難?他們難道沒有阻擋你?
黃: 沒有,沒有阻擋我,因為我是跟著盧修一來的,跟著他一起上樓,所以當時我還有拍攝到有人跪在地上,盧修一過去安慰他們的畫面。
曹: 你是說民眾嗎?民眾也有人上來嗎?
黃: 對,民眾有人上樓,有人應該是跟著盧修一上樓的,我當時進來,我當時拍攝的畫面就是有人跪在Nylon的遺體旁邊。
曹: 照片有出現在這裡嗎?
黃: 沒有,沒有在這裡…
曹: 這裡有一些外圍的,憲警啦,上來到樓上…你可以針對這些畫面講一下,再補充一下,有一些畫面你有拍攝到嗎?
黃: 當天這個事件是相當受到關注,我記得我們在這裡一直等到葉菊蘭來到現場。不過葉菊蘭來的時候,現場就不讓我們上來了。
曹: 你們就不能在這裡了嗎?
黃: 我們那時候不在樓上了。我們都在樓下等候。我是等到葉菊蘭離開,她要離開時我們都還在樓下等待。
曹: 所以你在樓上拍攝多久的時間?
黃: 我在樓上拍攝多久喔!?我也不太記得了。
曹: 還是有拍攝到一些什麼樣的重點?你當時的心情是?
黃: 當時當然衝擊很大啊!!我跑新聞當時還不算很久,但是第一次看到那種一個人自焚倒在你的面前,老實說還是非常的震撼,當時我感覺到說有人可以為了自己的理念而做到這種事情(自焚)。因為對我們在新聞現場的人來說,我們的感受可能比讀者在看到報紙的那種感覺更大衝擊,更為直接更加強烈。
曹: 那種衝擊會影響到你如何拍攝嗎?還是會影響你拍攝與否?影響你要拍攝些什麼?
黃: 對啊!!當時我們拍攝當然會考量到對影像的表達方式,到底我們要讓讀者們怎麼去感受這個事件。我們呈現的,畢竟我們是大眾(傳播)媒體,當然比較不會說類似這個(應該是指某張照片)照片,這麼直接,一個屍體的特寫。我們是比較不會去呈現這樣的畫面,但是我有妥協,我用比較隱諱的方式,看得到遺體、看得到他很清楚,不是直接拍攝特寫。我們的重點放在群眾跪在現場的那種情緒上的反應,比較著重在這一方面的表現。
曹: 當時的報社刊登了什麼樣的照片呢?你記得嗎?
黃: 我也忘記了,我要回去查一下,到底那時候刊登了什麼照片,因為我們總是會發表幾張(個)畫面。
曹: 你自己拍攝的畫面部分有多少?在407的現場?你應該也有拍攝外圍吧?
黃: 現場、外面都有,葉菊蘭來了以後,在樓下我也有拍攝。我們上到樓上,待的時間也沒有很長。之後我們都被請到樓下,上面要維持不要讓閒雜人等在這裡。我當時在樓上有拍攝到群眾跪在那裡,盧修一在安慰他們。
曹: 還有拍攝到其他的嗎?
黃: 後來就是葉菊蘭來之後、出去的過程,大概就是這樣吧!當時現場因為管制,你也無法拍攝比較完整…。
曹: 你有拍攝到他的(鄭南榕)人整個焚燒過後的身體的完整照片嗎?部份也應該很清楚不是嗎?
黃: 也算蠻清楚的,我記得當時是拍攝黑白照片,畫面看起來不會那麼恐怖,那種視覺衝擊性…尤其是黑白照片,如果是用彩色照片,衝擊就會有所不同。
曹: 會有什麼樣的不同,你認為呢?
黃: 因為彩色照片,有顏色,身體包括皮膚崩裂的感覺,視覺的刺激。這一類照片我還是覺得,可以讓讀者看到事件的現場,但是對於視覺的衝擊是比較強烈的,我們是大眾媒體,我們有時候會考慮…適不適當,就像美國、英國的報紙,很堅持,他們的報紙,不希望它的照片讓讀者在吃早飯的時候,看到會不愉快。
曹: 你的新聞攝影經驗中可能這也是唯一的一次嗎?還是還有第二次?
黃: 還有詹益樺,那是第二次,這一張就是我拍的。
曹: 這種拍攝經驗的衝擊是?
黃: 喔!!那真的是非常的震撼,因為你就看到一個人在現場在燒。
曹: 那時候你的照相機會拍攝不下去嗎?或無法拍攝嗎?
黃: 那時候說實在的你沒有時間去想這些問題,因為我們的工作角色,就是在現場嘛!!
曹: 就是一直在那邊拍攝嗎?
黃: 對!!當然那時候大家都非常激動,包括群眾…哇!!你看我那個時候拍攝這些照片,幾乎是貼著鐵絲網耶!!啊後面的人一直推擠,我是這樣捧著我的相機,你有看到嗎?都是鐵絲網,我是把我的相機放在前面,我不會直接用身體去碰觸鐵絲網,我記得我的包包到後來也都被鐵絲網鉤破,因為後面的人一直推擠。
曹: 事後來看,拍攝了多少張照片?尤其你們去現場眼睛看到的之外,他(詹益樺自焚)是連續動作,所以你說衝擊很大?
黃: 我記得好像這幾張,好像是我的畫面的樣子!?
曹: 你自己事後再看到這些底片的感受如何?尤其是這一排照片?
黃: 現在回想起來印象深刻,我記得我那天原本是用彩色的底片去拍攝,所以…他的火燄剛剛開始點燃的時候,我當時還接上長鏡頭,我後來有拍攝到幾張火燄。但是當時因為群眾跑來跑去所以我也閃來閃去,有幾張畫面的焦距不是很清楚,但是有看到人著火,詳細的畫面我現在也沒什麼印象了,但是我記得我的底片內有幾張彩色的照片。我拿兩臺相機,另外我用廣角、用黑白的,這些都是用黑白的,這個部份我就是貼著鐵絲網,那時候幾乎所有攝影師都集結在那裡,我還有幾張群眾跪在地上拜託消防隊噴水,那時候鎮暴車…
曹: 怎麼說叫拜託消防隊噴水?他們跪下來是要求消防隊噴水嗎?
黃: 對!!就是這裡,你看警方的封鎖線在鎮暴車後面,因為詹益樺全身著火,所以群眾有人跪在地上、在那裡潑水,有人拜託消防車噴水,快把他身上的火燄撲滅。
曹: 你在現場,為什麼第一時間沒有噴水?
黃: 我在想當時警方可能愣住了,他們也不知道,無法去反應這個狀況,當時因為他們距離封鎖線還有一段距離,我記得他著火的位置是在…。
曹: 是不是在公園路跟凱達格蘭大道的交界口?
黃: 台北賓館的門口那邊,剛好在那個位置,那個位置到鎮暴車,其實路面還蠻寬的,其實是有一點距離。現場亂哄哄的,可能警方也無法馬上反應那個狀況,後來他們還是有噴水,我有幾張是他們群眾跪在地上…,那時候他(詹益樺)身上還有火。
曹: 這幾張就是跪著的,已經燒得很嚴重,可不可以更仔細去回溯?
黃: 說實在的,你也無法去想那麼多,因為我們在現場看到那麼衝擊性大的畫面,你的第一個反應就是趕快把它拍成畫面。還有當時現場群眾的情緒很激昂、還有人群跑來跑去、還有同業之間也擠來擠去、包括群眾,還有警方的圍籠,在封鎖線邊,你還要取、找尋適當的角度。
曹: 你後來看到小俠那一張照片,你有什麼看法?
黃: 小俠那一張照片其實應該是在對面這個位置。
曹: 我就問他說:你怎麼有可能跑到對面去拍攝?
黃: 我們當時都在現場,其實,可能小俠剛好在對面那個位置,所以他回頭,他直接…
曹: 但是你被蛇籠圍起來,你應該是在群眾這一邊啊?你怎麼可能在另一邊…?
黃: 他在群眾這邊,馬路距離很寬,我的位置是比較靠近…,面對他我是在靠左邊的這個位置。所以我有幾張照片帶到他(詹益樺)的,我是用比較長的鏡頭,我有拍攝幾張,但是因為那時候群眾跑來跑去,所以我因此趕快換上廣角的鏡頭,我趕快跑到這裡,所以你看到我拍攝的位置是在比較左邊這個位置。
曹: 所以你等於遠的有拍攝到,近的也有拍攝到?
黃: 對啊,但是遠的部份因為我包包比較重,跑,跑進去一下子,無法拍攝到,我之後趕快衝過來,我就換上廣角鏡頭,但是我過來的時候這個位置我還算早,所以我是站在前面,到後來後面的人就擠不進來了。
曹: 當天你是否是從頭到尾拍攝?從出殯開始…
黃: 我拍到當天晚上,包括現場有人在燃燒東西,還有包括那個拿玫瑰花,有人送玫瑰花,他們後來送玫瑰花給現場執勤的鎮暴警察。
曹: 當時是否有截稿壓力?應該很晚了?
黃: 因為我那時候是在晚報,所以我有這個好處,不用趕回去發稿。
曹: 你是否可以回溯一下當天出殯整個的過程?
黃: 出殯當天,我是從承德路從士林那邊(基河路,當時叫作廢河道),廢河道,沿路走,但是走的時候,其實沒有太多狀況,我們就是沿路這樣子走而已,有拍攝一些照片,拉旗子的啦,還是跟著臺車的啦,這樣子一直走。沿路其實沒有什麼衝突,沒有什麼比較意外的狀況,走到凱達格蘭大道,就是這裡…走到那裡,當時我記得還叫作介壽路,當時還沒有改名(改名是阿扁當市長的時候),對,後來才改的,當時我記得還沒改名。沿途就是這樣跟著民眾這樣子走而已。
曹: 你也有跑來跑去,隊伍應該相當的長?
黃: 對啊對啊,非常長,我們就一下子在前面,一下子在後面,這樣子跑來跑去,一直來到這裡才發生這個畫面,到隔天,長老教會牧師去那邊禱告。
曹: 你說的是五月二十日,去詹益樺自焚現場嗎?這裡好像沒有照片!
黃: 他們還在現場牽手,大家在那邊為他禱告,隔天我都還在現場。
曹: 到凱達格蘭大道,沒多久就發生這件事情(自焚)?
黃: 沒多久,我記得隊伍好像都還在行進,這一張好像是我拍的,那一張鐵絲網的。啊其實當時說實在的,群眾對於攝影記者其實防衛性都很強,尤其他們碰到說這一類公物設施有被毀損的動作,他們都不想讓攝影記者拍攝。
曹: 誰不讓記者拍攝?
黃: 就是群眾啊!!都不讓攝影記者拍啊!!所以我們在現場有被人警告不准拍攝啊!!叫我們不能拍啊!!因為這有涉及到毀損公物的刑責問題。但是當時你看我這個也是用廣角拍攝的,我還是拍攝了幾張。但是事後你再看,是抗爭過程裡面比較有衝突性的。
曹: 他(詹益樺)這個事情從頭到尾多久時間?大家在那裡喊說:前面有人燒起來了,還是怎樣?
黃: 那個時間很短啦,就突然間有人說,有人說:「自焚!自焚!…」,我只聽到有人說自焚,所以當時我的直覺就是我就回過頭來,就先用長鏡頭去拍攝,拍攝幾個畫面,當時人群跑來跑去,你用長鏡頭無法拍攝。
曹: 所以你當時的位置是在?
黃: 我距離這個位置,大概我在想可能也有20至30公尺。
曹: 你是因為記者有辦法在蛇籠的總統府這一邊嗎?
黃: 沒有、沒有、沒有,我們都在群眾這一邊。
曹: 都沒有人能夠去到蛇籠的另一邊嗎?
黃: 那一邊都管制了,你如果要過來,你就得繞過去。
曹: 所以小俠這一張照片…到底…?
黃: 小俠這一張,他也是在蛇籠前面,他就是在警方的蛇籠…我看看…我們那時候都是在蛇籠的前面這裡,後面過去就是總統府那一邊,我們都在前面這一邊。
曹: 不過這個角度看起來,像是在總統府這一邊才有辦法拍攝過去?
黃: 我們都在蛇籠前面,我們都是跟著隊伍過來的,所以我們都是在蛇籠的前面拍攝。小俠拍攝的這一張畫面,他其實和我們站的位置都在同一個平行線,都是在蛇籠前面,都不是警方蛇籠後面,我們是在前面。
曹: 你如果注意看詹益樺那一張照片前面有蛇籠?
黃: 他的前面有拉一條蛇籠,這一邊的蛇籠被群眾突破…
曹: 所以記者才能夠再往前嗎?
黃: 對、對、對,你現在看到這個凹是群眾已經突破,已經突破這個蛇籠,我記得詹益樺他是好像趴在蛇籠這裡。
曹: 等於是群眾所遇到的第一道蛇籠?你們記者已經可以通過第一層的蛇籠了嗎?
黃: 對啊!!我們已經都過來到這裡了,就是我剛剛說的因為他們已經把蛇籠拉開了,當時拉開蛇籠這個部份,他們不讓攝影記者拍攝。
曹: 很短的時間內拍攝完之後,後來的情形如何?這張可以看到火燄最旺的時候…
黃: 他著火以後,後來救護車來了,把他送到台大醫院吧!送過去之後我們當時都還在現場。
曹: 好像有一個人,有跟著去拍?
黃: 我們有分工,我有其他的同事在醫院,所以我就繼續留在現場。我當時一直留在現場,包括那時候群眾有人比較激動,還是說一些政治人物,我們都在那裡,等到天色慢慢暗下來之後,現場有一些人在燒金紙吧!
曹: 整個隊伍那麼多人是在怎麼樣的情況之下才離開?
黃: 當晚好像是確定詹益樺過世了之後,是七點過後?我忘記了!
曹: 大多數的群眾都沒有離開嗎?現場好像有一臺車先離開?前導車?
黃: 對,車子有先走,但是群眾還是很多人留在那裡,當天晚上我拍攝到他們在那裡燒東西之後,他們獻花給警察,到那一晚很晚了。
曹: 那一晚你拍攝到幾點?
黃: 詳細的時間我不確定,我印象好像九點多還是十點,好像當時已經很晚了。隔天早上就是長老教會林宗正牧師,隔天去追思。
曹: 有十年的時間骨灰是放在這邊(紀念館總編輯室),這裡是有移動過,要整理的時候有重新擺設過,譬如說這張桌子應該不是這個位置,這個桌子甚至是不是辦公室裡面的,還是總編輯室的,你現在站的位置就是門?
當時骨灰放在這裡,放在中間這個地方,而這裡做了一個臺子走過來,做一個木柱骨灰放在上面,紀念日都在這裡,一九九九年基金會成立,這裡要變成紀念館,骨灰才放到金寶山,先在那裡寄放,當時還沒有做墓園,現在的墓園是過了兩年之後二○○一年,阿扁已經執政,當時墓園才做好。所以紀念館是先做好,墓園才好。這個總編輯室當然對所有來的人衝擊最大的,雖然現在是靜止狀態,我帶過韓國學生運動的朋友來到這裡,他自己一個人看,看了很久。我只是簡單跟他講,他的衝擊比較大可能跟他在韓國經歷學生運動有關係,當時人家來勸Nylon,他總是說:「你們看這一本—韓國學生運動史」。
有人問我這要如何保存,我說:「大概很難保持現狀,不過從歷史長遠來看,能夠儘量留著」,我跟大家建議,是不是能夠請大家再拍攝一次,現在只能靠影像保存了。菊蘭姐跟我說:「你看這個如何保存?」我說:「這要看怎麼保存!你看那個布,不能再移動了,一但移動…,都二十幾年了,反而是鄭欽仁寫的台灣魂…,保存無形的精神。」
黃: 我倒是有個建議,用Video或是畫素比較高的相機拍一些畫面下來。因為你如果要做永久保存,或是要做數位典藏,畫質一定要很好,一定要考慮,絕對要考慮。真的要做一下比較高畫質的影像記錄起來。不然你所謂人類的物質文化其實都會毀壞,再怎麼堅固的東西也會壞。尤其在台北這種空氣潮濕,都無法保存。
黃: 這些動態影像都是黃昭凱的嗎?
曹: 都是黃昭凱的,有十多個小時,很寶貴,八六年五一九龍山寺那一場,黃昭凱記錄了大概好幾個鐘頭,記錄到他沒有錄影帶。其實當天搞到十點多,從早上九點多集結到當天晚上。
黃子明談到六四後去北京經驗:
黃:那時我住在「羅林」百貨公司附近,離天安門有一點距離。住在松柏飯店,於是我就背著相機在巷子外徘徊。我想要進去裡面的一條小巷子,他(預定要找的人)住的地方。在巷口我看到三個歐巴桑在那邊小聲地交頭接耳談話,我知道他們是居委會的人,她們可能已經看到我背上背的相機了。但我沒有管她們。當我要進去的時候,兩個便衣警察就上來把我盯上了。
曹:你還是繼續走嗎?
黃:是啊,因為沒辦法啊!那時候這條巷子裡只有我一個人。你看他們的通報,不知道他們是怎麼通報的。你看趙紫陽那個時候如果掌政,中國應該會不太一樣吧!當然他的兩岸立場應該是不會有太大的改變。
紀念館工作人員:為何仍留在媒體界?
黃:我以前做設計,每天在設計桌畫東西,要不然就是去工廠打樣。這是很靜態的工作,跟客戶互動、去工廠改自己的設計。但是做久了,出來做以後,你會覺得很悶。你覺得自己是一個設計人,但客戶會從市場的觀點說你應該怎樣又怎樣!做久了,挫折感會很強烈,所以後來我才決定要轉換工作。我去做了攝影的工作,我才發現攝影的工作每天都有變化。很好玩,就是我們每天接觸的人事物和工作環境。所以我那個時候才會轉換環境,更廣泛地來說還有新聞工作。因為我們在攝影界每天要去面對的變化,是完全超乎想像的。你根本不曉得你下一分鐘會看到甚麼事,我喜歡他的變化和挑戰性。雖然我現在做的是行政工作。
曹:你現在跟攝影和編輯都沒關係了?
黃:有啊,我現在的角色就是比較偏圖片編輯。
紀念館工作人員:所以你挑照片的時候總編輯會限制?
黃:基本上不會,但每天需要甚麼照片我會先設想版面可能會用到的照片。但我不會先預設編輯可能喜歡甚麼。影像基本上是比較中性的特質,是一種現場的紀錄,和文字記者不一樣,比較不會因報社立場而感受到壓力。我想在各報來說都是差不多的。
曹:你有待過你們的時報週刊?
黃:我沒有過。
曹:你認為雜誌跟報紙有甚麼差別?
黃:雜誌的發行頻率比報紙慢,所以他基本上在影像的形式等跟報紙是有點差距的。這部分說實在的,台灣這方面的操作和國際間是有距離的。
曹:你有注意國際的趨勢?你有繼續在看網路嗎?
黃:有啊,我蒐集很多。我在政大新聞系講課,所以我在這方面有比較深的涉獵。我自己現在還每天上去看, SND啦!還有News Paper Designer。這些網站。還有美國新聞社博物館,每天都會更新。
曹:新聞博物館好像成立沒多久,在華盛頓特區?
黃:對啊,在賓州大道。
曹:你有去看過嗎?
黃:我沒去過,但我都會去他們網站上看。
曹:所以每日各大報的頭版都有。
黃:對啊,全世界的報紙的每天的頭條都有。台灣有自由、蘋果和聯合,但沒有中時。那個是各大報自己去登記的。
曹:這就是博物館自己想像出來的做法?
黃:對啊,很有趣耶!你可以在上面看到各國報導風格的不同,而且又很齊全。比如說,今天格達費被幹掉了。他會把它做成一個專欄,你可以做出自己的比較。但其實現在全球的媒體和網路,已經面臨到非常強烈的生存危機。所以在寫作形式等,我們台灣在雜誌方面,跟國際落後很多。這是一個結構性的問題。
曹:你覺得差別最大在哪裡?
黃:國外的這種評論媒體,對影像運用是非常多元的。像是我們一般講的插圖的運用,透過軟體繪製的圖像,或是影像合成來表達觀點等等。尤其現在網路常常能直接看到新聞現場照片,如果報紙只是呈現現場,那就跟不上了。所以他們現在除了多元的影像運用外,還以影像作事件觀點的分析等等。就是影像的報導形式也是要改變。
曹:所以你剛剛說的全球各報,雜誌你也會去看?
黃:雜誌有啊,就是我跟你說的那個版面設計的。Vision Designer網站上可以看到全球最頂尖的圖像設計者的作品。
紀念館工作人員:那你印象最深刻的一次農民報導?
黃:應該是520,我們是實際參與到的。我記得那天是九點多,我們開始集結往立法院走。走到那邊,他們一群人要去廁所,開始推擠,鎮暴警察被他們那麼多人一擠,才衝突起來的。衝突起來後,外面的路磚啦、罐頭啦,都鍬起來丟。我中間有好幾分鐘都不能攝影,鎮暴警察衝出來拿盾牌和警棍剛好穿過我的攝影包把我拖出去,我根本沒辦法攝影。但後來,我掙脫以後再跑回去前面。我還有拍到立法院的招牌被敲下來。
曹:那像你那底片帶幾捆?
黃:我們都帶整包的,都十幾捲左右。所以520那個過程說起來真的是擦槍走火。然後,一直到晚上直到隔天。但其實到了晚上後,整個衝突才開始激烈化,包括那時候城中分局整個都圍起來了。我們那時候都在現場,有很多記者都受傷。我們還有同事,帶了一支萊卡相機,去剛好被水車一噴就掛了。我們整晚都沒睡,也沒吃東西。那時候在行政院的十字路口那邊,群眾已經都失控了。那時候,我記得台北車站還沒落成。那時候我就跟在一隊霹靂警察後面,抓到人就開始打了。那時候,他們要開始抓群眾。於是,人們就跑進去台北車站,那時是空地。
他們躲在裡面要攻擊,我跟在霹靂小組後面要進去,結果前面的警察就被打到了。
那最可怕的是,鋼筋結構中間的鐵片從裡面射出來,我聽到砰的一聲,那真的很恐怖。後來警察都不敢進去。那次可以說是衝突最大,歷時最長的一場衝突。雖然廣播說要驅散,但是城中路(?)前有路橋,警察因此驅散不了,群眾就越聚越多,很多是在看熱鬧的。後來廣播完就開始噴水,當然他一噴水我們第一動作是先保護相機! 噴水後,群眾就被刺激到,警察也打紅了眼,到天亮都還沒結束。
天快要亮時,我們幾個攝影記者都睡在重慶南路和忠孝西路那個消防隊門口睡了一下。後來又聽說有人在平交道放火,我有照到有人伸手去點火的一張,中華路那邊也有人去放火。520可以說是我採訪的事件中歷時最長的,而且印象最深刻的一場。我認為520群眾運動對台灣社會運動也是一個很重要的分水嶺,那次的激烈衝突讓台灣社會對抗爭行動不再害怕,抗爭型態開始改變,開始多樣化,在那之後的社會運動就會有較多諷刺性的語言出來。
紀念館工作人員:請問您覺得現在的社會運動跟90年代的社會運動有什麼差別?
黃:早期的社會運動比較多是針對體制的改革訴求,較有影響性。現在的社會運動除了環保運動之外,大多是較利益訴求的。以前社會正義性和合理性較容易獲得共鳴,群眾比較容易集結。現在的社會運動要動原是較困難的。
紀念館工作人員:在拍攝社會運動時,您會覺得自己是參與者嗎?
黃:不會,可能因為我自己在媒體工作的原因,我會覺得自己是紀錄者。但就整個社會的發展來說,我們當然是參與者,在那個時代去拍攝社會運動的人,通常會覺得自己有一種使命感,而且又能為時代留下紀錄,多少可以影響社會。但因為工作倫理的關係,會讓我們比較理性觀察。
曹:我印象很深刻的是,機場事件時,綠色小組的影像發生了很大的作用。
黃:綠色小組當時對台灣反對運動的影響力非常大,他們提供了與官方非常不同的觀點。我個人的觀察,因為在戒嚴體制下,所以很多媒體工作者在報導時,因為社會大眾本身是期待改變的,所以很容易發揮影響力。但如果你沒有跟著時代變化,社會結構去改變你紀錄的方式和觀點時,媒體影響力馬上就會下降。像新新聞對當時的中產階級是非常有影響力。但歷經台灣解嚴後,失去訴求點,影響力也就逐漸勢弱了。
曹:您認為這次展覽的相關照片記錄了台灣走向開放社會的視覺印象嗎?若有不足…還有哪些需要補充?
黃:台灣整個社會的變化,不只是在政治體制上,包含至文化思想的解放,我認為對台灣的影響是非常深的。若能加入這個部份,就會更好。
工作人員:您認為這些80年代的照片在未來仍會有影響力嗎? 還是就會默默消失?
黃:我認為出版跟數位典藏是很重要的。也因此我最近在中時推動了數位典藏的計劃,媒體經營環境惡化後,報社雖然沒有這個資源,但我還去外頭找了資原來推動。80-90年代初的歷史紀錄工作,如果我這一世代再不去進行,下一代就真的沒辦法做了。如果要讓這種歷史永久傳承下去,我認為出版和數位平台是相當重要的工具。如果透過教育要去傳承歷史,難免是有意識型態,且會涉及到統治者的觀點。因此這種數位典藏的建置是不能期待透過官方管道去做,仍需又自己的平台。現在的網路提供了這樣的數位平台便利性,而且也較能流傳。
曹:以你在媒體的觀點來看,可以用歷史來述說的照片似乎也只有80末,90出這段歷史?
黃:是阿!我覺得這段歷史是最有價值的!那段時間是台灣社會變化最激烈的時代,有點類似現在中國所面對的狀況。我做為媒體工作者,而能參與到那個階段,我是非常的珍惜。在許多關鍵時刻,我都有在場,所以在這種層面上,我是參與者! 我們其實比文字記者的參與更深入而且更廣,因為攝影記者是沒有分線,而且必需人在現場。
曹:我之前曾建議國家人權博物館籌備處應該成立人權研究中心,真對解嚴前後的影像去做蒐集,透過國家資源才較有可能去做全面性蒐集。
黃:之前有人曾經想推動成立底片博物館,到處蒐集底片幫忙做數位化工作。這種工作只有透過資源集中單位才較有可能達到,透過個人是很困難的。像曾在國美館開過日治時期寫真館展覽的簡永斌先生也是透過20幾年蒐集,才有現在的成果。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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